天还没有亮,奚章纪就已经半眯着眼睛从牛棚里面钻出来了,一边搓着手,一边对着一旁一起过来担牛粪的马远山问道:“我那破手表彻底不动了,这会几点了?”
马云山的精神不比他好多少,耷拉着眉头道:“大概四点了吧,光看天色也就只能这么约莫着算了。”
奚章纪应了一声,倒是没再说话,两个老家伙合力将小山一样的牛粪一趟又一趟地推到规定的地点。要是不赶在天亮之前干好,那些兔崽子就要找他们麻烦了。
天将将亮,两人也顾不上一身的恶臭和汗,赶紧回了牛棚。
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大农场,牛棚不知凡几,都是给他们这些臭老九和劳改犯住的,奚章纪本来和儿子两人住一个牛棚,后来和马远山混熟了,便三人凑一个牛棚住了。反正牛棚也只用来睡觉,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影响什么,有时候有孩子过来捣乱,多个人还能看着点。
才进牛棚,奚鹏程的咳嗽声就传来了,马远山皱起眉头道:“鹏程这孩子没事吧?要不叫老苏来看看?”
奚章纪摇了摇头,“算了,老苏有再大能耐,没有听诊器没有药,他什么也干不了,他媳妇刚刚流产,这会就不去叨扰他了。”
马远山闻言一顿,随即叹出长长一口气。
“爸,马叔,你们回来了?”奚鹏程听到动静从铺盖上爬了起来,喘着气开口道。
“你躺着别动,我给你倒点水。”见着儿子这般病弱无力的模样,奚章纪心里不好受,一边阻止他起身,一边从一旁还有些余温的破陶罐里倒出一杯子水递给他道:“喝点润润嗓子。”
他原来对着儿子是没个好脾气的,可这几年,却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。尤其是这半年儿子发病以来,他晚上睡觉心里都是惴惴的,时不时就要惊醒,直到听到一旁儿子的呼吸声才觉得安心。
奚鹏程小口小口喝着水,开口问道:“爸,现在几点了?该开工了吧?”
像他们这样下放接受改造的,干的永远是最累最脏的活,至于生病请病假这种好事,那是想也不要想的。奚鹏程能歇到现在,也是因为奚章纪和马远山分担了他的工作,可是到了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,他却是如何也躲不开了。
奚章纪叹了口气道:“今天要去挖河泥,那活累着呢,你到时候机灵点,记得悄悄偷下懒,可别下死力气干活,把自己给累垮了。”
要是小儿子在这,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话的,要知道以往他最厌恶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,但是如今……原则再重要,都重要不过他儿子的性命。
他微微皱眉,鹏程的病情已经不能拖下去了,但是在这地方想要弄到药谈何容易。
不由地,他想到了最近来找他的那一家人。
不单他想到了,连马远山和奚鹏程也想到了。
“爸,你别考虑了,我是不会去给人做上门女婿的。”奚鹏程垂着头开口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