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,长夜一点点走到尽头,第二天一早,江念离终于清醒了。
ICU的医生又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,确定他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。
半坐着被推了出来,江念离看到等在门口的纪悠,就微笑着向她伸出手:“小悠……”
没有去握他的手,纪悠只是沉默着扶住病床,低声说:“走吧。”
一直到江念离在病房里安顿好了,她也没有说话。
江念离需要用的药物刘已经让人从别墅里取来,她倒了杯水,然后把水杯和药片一起放到他的手中,就又转身走开,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。
江念离当然不会猜不出来她在闹脾气,于是顺从地咽下药片,将手中的水杯放下,他轻咳了咳,笑着继续对她开口:“小悠,吓坏了吧?我没事的。”
这句话里示好的成分不可谓不浓,但纪悠还是没看他,虽然坐在床边,但眼睛根本没落到他的脸上,只是垂下头看着脚下,一语不发。
所以她也就没注意到病床上向她微笑着的那个人,脸色还苍白着,因为失血和干渴,本就苍白的薄唇上还多了些干裂,渗出一道道血丝。
“小悠……”没有因为她的冷淡就放弃,他还是笑着,“你一直在外面守着,累不累?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
这次纪悠不再毫无反应了,她站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,就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。
病房是Jennifer安排的套间,外面是一个会客室兼休息间,纪悠在长长的沙发上和衣躺下。
她的确是累了,昨天江念离还在ICU,就算知道他没有危险,她又怎么睡得着?
只是她现在额头抽疼,脑袋也混乱得厉害,睡下去也是乱梦纷纭。
她一会儿梦到原来的事情,一会儿又是鲜红的血和凌乱的声音,江念离苍白的脸总在这些影像里闪现,还有他唇角从来没有消失的温柔笑容。
纪悠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,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,才发现这一觉她才睡了不到两个钟头,在梦里她却以为已经过了很久。
她头疼得厉害,问守在病房里的保镖,得到的答复是江念离刚睡下了,于是她就走出病房透透气。
这个区域都是豪华病房,除了来回走动的护士和医生外,来往的人并不多。她和遇到的医生点头示意,通过空中走廊走了出去。
下楼来到诊区,才看到人多了些,周边的公用设施也多了。
走到自动售卖机前,她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钱包。
匆忙被挟持来美国,她当然不可能备下美元,好在里面还有张VISA卡可以用,刷卡买了一罐冰咖啡,她走到一个略微僻静的窗台边拉开了锡环。
罐装咖啡的味道当然算不上好,冰凉的液体慢慢滑过喉咙,却让她对眼前的一切有了些真实感。
窗外是陌生的街区和陌生的城市,来来往往的人肤色各异,神色或焦灼或轻松,口中说着圆滑黏稠的美语。
如果是一年前的纪悠,绝对想不到一年后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站在这里。
从飞机上被劫持到美国,每天冒着生命危险……怎么想这些应该都离她很遥远。
当然还有江念离,这一年间的大起大落、数度分合,回过头去看,还是觉得恍若梦中。
但是这不可想象的一切,又都那么顺理成章,重遇江念离,挣扎后还是和他复合,再次浮上来的矛盾和解不开的心结,最终是妥协和退让,为了他不惜抛弃掉原有的安宁生活。
每走一步,都像是踏入了一个不可知的旋涡中,然而即使越陷越深,越来越身不由己,她却没有后悔过。
注定了今天所有的,并不是她的选择,而是远在十年前的初遇。
一罐咖啡缓慢喝完,她将空罐扔进回收的垃圾桶,任由思维漫无边际地远去。
直到脚底蹿上些酥麻的感觉,她才惊觉自己已经站了很久。
出来太久,不知道那些保镖会不会大惊小怪,纪悠这么想着,抬起脚步,沿着来路准备走回去。
刚通过一个走廊,她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正在一脸严肃寻找什么的黑衣保镖。
发现她的身影,那个保镖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,就向她走来。
“抱歉,刚才随便逛了一下。”纪悠连忙解释,“你们没找太久吧?”
那个高大的白人保镖显然不满她的说法,一双灰色眼睛用力看了她一眼:“纪小姐,出来请带上通信设备。”
“抱歉。”忙再次道歉,纪悠想到在这种特殊时间,他们发现自己不见肯定很紧张,顿时更加愧疚。
那保镖耸了下肩:“我们习惯应对了,江先生就……”
他一句话还没说完,纪悠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小悠!”
江念离只披了一件外套,从电梯里走了出来,看到她的瞬间,神情放松了一些:“没事就好。”
纪悠没想到他会亲自出来,惊讶过后看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就急着说:“你来干什么?”
没有回答她的话,江念离只是向前又走了一步,握住她的手:“小悠……让我扶一下。”
放到她掌心里的手不但是冰凉的,还带着极力被克制的颤抖,纪悠想到他的身体状况,赶快撑住他的身体:“你疯了?这么跑出来!”
江念离侧头轻咳了几声,竟然还微笑着反驳:“明明是你先跑出来的。”
没工夫跟他斗嘴,纪悠忙扶着他,对跟在江念离身后的刘说:“找一个轮椅来,把江先生送回病房。”
刘的脸上明显是看好戏的表情,他摊摊手,去向一个护士要了轮椅。
好在轮椅很快就送来了,跟来的还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,严厉表示了一下病人不可以自行随便乱走,不然出了事医院概不负责,一群人才又护送着江念离回到了病房。
只是出去转了一圈,就折腾出这么大动静,纪悠看着重新躺在病床上的江念离,有些哭笑不得,握着他的手道:“我没事的,唐宇翔针对的又不是我。”
江念离还是微蹙着眉,笑了下:“我担心。”
这么一句话,却让纪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最后微叹了声:“好,是我不对,我不会再私自跑开了。”
纪悠抬头勉强笑了下,忽然不想再多说,以她的性格,当然不会跟人争风吃醋,就算江念离对Jennifer过于包容爱护,她也没办法将埋怨说出口。
就如此刻,多说多错,还不如什么都不说。
她想转身坐到一边的沙发上,手却被江念离握住了。
江念离看着她,唇角勾起来:“小悠,是我的错……所以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。”
他蹙紧的眉头没有松开过,脸色也一直苍白着不见丝毫恢复,目光中却还是柔光流溢,如同蒙着雾气,动人心神。
纪悠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,低下头笑笑:“你也不需要总是道歉,反正你道歉后也还是我行我素,不是吗?”
纪悠憋了几天,经过了这么多事,这已经是她能够说出口的最严厉谴责。
江念离看着她,目光闪动了下,想要说话,开口却咳了几声,他轻吸了口气,想平复下来,却又咳了一声,连忙抬手按住了胸口。
纪悠看到他无色的唇上浮起了淡淡青紫,手忙脚乱地将药翻出来送到他唇边,又急着要按呼叫铃。
江念离蹙着眉吞下药片,轻咳着拦住她,声音低弱:“没事……刚才岔了气……”
纪悠只是看着他,眼眶红了红:“你是不是就欺负我不敢把你怎么样?”
江念离笑了下,将压在胸口的手放下来,按在她手背上:“我不是说过吗?我任你处置。”顿了下,他又轻轻补上一句,“只要你不离开我。”
泪水还是从眼眶里滑了出来,纪悠抬手擦去,她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味。
他跨过了八年的时光,作了那么多努力,不过是为了能够再次把她留在身边——所以才无法忍受她片刻的离开。
她想起来刚重逢时他每天微笑着,尽力在她面前表现完美,却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,结果把病情拖到连手术都不能进行的程度。
如此患得患失,却是因为无比的珍而重之。
轻吸了口气,她抬头笑了笑:“到了现在,你觉得我还能离开你吗?”
她干脆躺下来,在病床上抱住他的身体,俯在他耳边半开玩笑地说:“别说我不会离开你,就算你再要离开我,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,我都会把你找出来。”说着,她还故作阴狠地冷笑了几声,“碧落黄泉,天上地下,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