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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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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土木堡之变,天子离京便是朝廷大忌。

太宗皇帝立下规矩,太子镇守南京。

因朱厚照是弘治帝唯一的儿子,受尽万般宠爱。弘治帝恨不能把儿子带在身边,十二个时辰看着,这条规矩自然省了。

从出生至今,朱厚照从未出过神京城,甚至连皇城门没都摸到过。宅了十几年,冷不丁竟要北狩,谁敢点头?

登基之初,少年天子便发出豪言,欲-仿效太宗皇帝御驾亲征,饮马草原,扫平鞑靼,抓小王子回来给他放羊。

群臣苦谏无效,最终是杨瓒想方设法劝他打消了念头。

如今旧事重提,内阁三人,六部九卿,五军都督,都是头皮发麻,牙根发酸。

陛下,能别闹吗?

眼瞅着到腊月,不能让大家安心过个好年?

只可惜,能被轻易劝住,就不是朱厚照。

早朝苦劝,午朝直谏,送到乾清宫的奏疏多出一半。六部尚书轮番到弘文馆旁听,当面劝谏。天子依旧充耳不闻,视而不见。

兼理通政使司事的礼部尚书愁得满脸褶子,胡子全白,头发一把接一把的掉,天子就是不改初衷。

谏得多了,倔脾气上来,弘文馆停讲,文华殿筵讲无限期延迟。

一切为北上让路,朕就要北狩,谁也阻止不了!

“朕意已决!”

劝说的文武越多,朱厚照的态度越是强硬。

万幸的是,倔归倔,到底没像前次一样,丢开政事不理。

早朝午朝照常升殿,每日宣杨瓒谢丕等东暖阁觐见,讲习兵书文章,商议银矿市货之事。除去谏言,处理政事的效率愈见提高,手段也比临祚时圆滑。

群臣一则以喜,一则以忧。

喜的是天子勤政,忧的同样是天子勤政。

内阁三位相公入值文华殿,同样满脑门的官司。

如果陛下懈怠政事,甚至停朝,好歹有理由上言劝说。现如今,饶是李东阳,也有些发愁。

难啊。

三位阁老对坐,摇头叹息,神情无奈。

此情此景,实在难得一见。

即便是粮税积欠,各府遭灾,盗-匪-猖-獗,乃至鞑靼扰边,藩王不轨,也没见三人愁成这样。可见朱厚照熊到何等地步。

“陛下果真拿定了主意?”

龙性难驯,劝说也要拿捏分寸。

假如天子一意孤行,倔强到底,群臣也没办法。总不能把天子关在宫城,调重兵把守。谁敢这么做,几同造反无异。

三位阁老历经几朝,能立足朝堂至今不衰,绝非莽撞没有成算之人。脾气最糟的刘健,上疏谏言也多是试探,并未将话说死。

李东阳和谢迁的语气更是委婉。

同字字带刺,句句藏锋的都察院六科相比,完全可用温和来形容。

几番试探,三人终于确定,天子固执己见,决心不改,事情难办。

思考许久,李东阳终于出言:“直谏不可行,恐使天子更为执拗。为今之计,唯有拖。”

“拖?”刘健微讶,“可行?”

“可行。”

李东阳正色道:“冬月将半,将至腊月。如能拖至正月,便有三月余裕。五月之后,先帝小祥,天子必当亲祭。”

新年里,需祭祀祖宗,一国之君也不能例外。况先帝小祥未过,天子贸然离京,于礼有碍。纵要北狩,也需等到明年五月之后。

“五月之后又当如何?”

拖上几月,天子就会改变主意?

想都不要想。

依天子的性格,出京之心必会更加强烈。

拂过长须,李东阳忽然笑了。

“皇后大喜,于乔忘了?”

谢迁微愣,思索李东阳话中之意,立时恍然。

七月传出喜讯,先帝孝末,皇后即将临盆。无论皇子公主,都是今上第一个孩子。父子天性,哪怕再急,也不能此时离宫。

“善!”

这样一来,又能拖上两月。

“若再不行,我等可上言,请开恩科。”

“开恩科?”

李东阳点头道:“前朝即有恩科之例,何妨一行?”

会试相隔三年,武举先为六年一试,后改为三年,多安排在会试隔年。开恩科并无严格规定,可是文试,也可武举。两者并行,也不算破例。

天子对文章兴趣不大,将才军士讲以谋略,演以武艺战阵,总有兴趣吧?

“此策可行。”

一月是拖,一年也是拖。

届时,以三人能力,总可以想出办法,劝天子打消念头。

实在不行,上言天子,调京卫护送,到北直隶皇庄走走,也好过梗着脖子非要北狩。

“天子早前敕谕,皇庄宫庄更改旧规,当地衙门不设关卡,不收杂费。今过半年,未知成效如何,不妨在早朝提上一提。”

旨意为天子下达,执行到何等地步,天子总不能撩开手,问也不问。

只要出声,就有突破口。

一来一往,再拖几月,不成问题。

围绕拖字诀,三位阁老开动脑筋,计策层出。排好“班次”,轮番上疏,务必将朱厚照留在京中。

比耐心,十个朱厚照加起来,也不是三个老狐狸的对手。

能拖一天是一天。

总之,拖下去就对了。

乾清宫东暖阁内,朱厚照一边吃蜜瓜,一边翻看舆图。

杨瓒坐在御案下,心思急转。

就天子北狩之事,他同内阁态度一样,并不赞同。

一则,年关将近,天子实不宜离开京城。

二则,北疆各镇接连送回兵报,鞑子游骑四处-骚-扰,很可能是在探路。据宣府和蓟州总兵官推测,不出两月,恐将大兵压境,大举进犯。

天子终究年轻,读过几本兵书,演练过几次战阵,未必能真正指挥战事。历史上,朱厚照的确揍趴小王子,但也在十五年之后。

三则,入冬之后,北疆天灾不绝。宣府等地因冰雹绝收。太原等府,几乎是两月一震。行经途中,不遇地震,碰到冰雹也是要命。

古人笃信上天。

晋王揣着小心思,遇灾祸连连,自然更为警觉。或因如此,才比安化王和宁王老实。王府被震塌半座,都快无家可归,还有心思想其他?

最后,东厂西厂搅乱江南,牟斌的安排也被打乱。三方开掐,满朝遭殃。除了天子,没人能让厂卫消停下来。

日前,牟指挥使进宫,请天子应允,由北镇抚司派遣缇骑南下,联络南京镇守太监傅容。

朱厚照觉得奇怪,锦衣卫主动联络镇守太监?这不是东厂和西厂该干的事?

牟指挥使心凉,差点哭出来。

陛下,您当臣愿意求助宦官?

不是臣捞过界,实在是东、西两厂太不是东西。不顾同僚情谊,行事不打半声招呼。遇上贪官,不管有没有锦衣卫盯着,也不管是不是鱼饵,一律捉拿!

起初,西厂番子只抓大贪,以五百两为限,影响不大。东厂中途插手,贪墨三百两就要下狱。

南直隶、福建、广东,乃至于湖广,都有番子出动-踩-点。

王岳戴义和刘瑾杠上,东西两厂互不相让,贪官污吏成了争功的彩头。限定的金银数额,迅速从三百两降至二百两,一百两,乃至五十两。

到最后,衙门典史办事,收些好处费,满打满算不足一两银子,照样被两厂番子带走问话。

江浙、福建、广东,各府州县衙门官员少去一大半。朝廷来不及派遣,公务不能拖延,剩下的官员只能熬油费火,累死累活,日夜操劳。

结果,工作效率竟是直线攀升,官评也是一路看好。

东、西厂得意,提督厂公走路有风,锦衣卫却像被打了闷棍,脑门肿起大包。

人都抓了,还怎么盯?

放长线钓大鱼?

鱼饵都没了,钓个xx!

牟斌掀桌,北镇抚司上空笼罩一层低气压。

赵榆知道后,为指挥使解忧,召回借调西厂的校尉力士。刘瑾找上门,一句话:人手不足,公公见谅。

气得脸发青,刘瑾却没当场爆发。

认定赵榆和杨瓒是一路人,刘公公只能吃下哑巴亏。回头到显武营和敢勇营-抽-调-人手,没少被丘聚刁难。

两个公公掐起来,内廷都带上火药味。

掐过丘聚,刘瑾到御前告状,奴婢为陛下抓-贪,鞠躬尽瘁。赵榆不是东西,拖奴婢后腿。丘聚更是个混蛋,死活不给奴婢补足人手,以致耽搁办差。

“陛下,要给奴婢做主啊!”

朱厚照被闹得心烦。

西厂查贪,是奉圣谕。锦衣卫查谋刺为掩护,抓藩王小辫子,同样是他下的命令。

帮谁都不是,只能挥挥袖子,安慰几句,两不相帮。

“刘伴伴忠心,朕知道。”

刘瑾傻眼。

就这样?

见天子实在不耐烦,只能抹抹眼泪,退出乾清宫,继续同丘聚掐架,挖五营墙角,往西厂调人。

关于此事,杨瓒看在眼里,也是无奈。

刘瑾告状,牟斌请命,王岳戴义都到乾清宫觐见两回,一样是奉天子敕令,为朝廷办事,官司怎么打,当真是个难题。

东厂和西厂掐,西厂和锦衣卫掐。

官司打到御前,朱厚照只能和稀泥。

牟斌咬牙。

他虽厚道,也不能任宦官骑上脖子。暗中监视不成,直接明里抢人!

于是乎,锦衣卫得命,迅速加入“查府库”行列。阴差阳错,释放出厂卫南下,只为“抓贪”的信息。提着心的藩王,意外松了口气。

送回的密信也被放到一边,不再提心吊胆,觉都睡不好。

藩王放松警惕,锦衣卫却加快速度。

期间,牟斌终于请下圣明,联络傅容,设法搜寻到更多证据,只等最后发力。

这个关头,天子理当“坐镇”京城,等待最佳时机,下令抓人。如此一来,谋刺之事,藩王之事,一夕可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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