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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 微澜虽灭怒涛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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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深寻思片刻,不得要领,无奈地道:“蜀中多奇人啊……”

蔡京心有戚戚地点头,区区西陲边地,竟能孕出华阳王氏、眉州苏氏等巨宦名士,就连蔡京深忌的张商英,也是蜀人。元佑更化时,蜀党更差点左右天下,蜀中当然多奇人。

从头到尾,蔡京和余深,乃至其他人,都没想到牵起这一案的王冲,就是出谋划策之人。不过十五六岁,少有博闻强记之名,这景数也是从古书里看来的,这光辉已经足够亮了。再这般通晓时势人心,那已不是人,而是妖孽了。

况且,就连王冲本人,都没想过靠这本书完全摆脱困境,他的真正用心,不过是让许光凝这样的人以为这本书有这样的效力。而要办到这一点,成都府路走马承受傅尧的态度至为关键,只要傅尧积极一动,许光凝就不得不动了。

就这点来说,说动傅尧的宇文柏和鲜于萌居功至伟,光靠一本书可打动不了傅尧,还得有宇文柏这样的天才神童为傅尧作生动形象的展示。不过这事也是为他们自己出力,卢彦达为了平息成都人的怨气,不敢将此事变作贵贱之争,不得不将宇文柏鲜于萌等人也拉进案子里,集英社在净众寺里再度团聚。

“卢提学,退一步海阔天空。”

当卢彦达又一次录问王冲时,王冲已是一副“你到底还要闹哪样”的模样。

“大胆!尔等所犯是朝廷大罪!岂能当作市侩之事,与本官逞口舌之能!”

卢彦达拍着桌子,面上强厉,心中也如这桌子般蓬蓬打鼓。

就在同时,汴梁皇城横街上,蔡京一语定了卢彦达的前途:“卢彦达作事,就头不就尾,连傅尧作什么都没盯住,此人难当大用!”

余深争取道:“可他一颗心还是诚的,而且也肯下力。”

蔡京点头:“既是如此,就别让他作学官了,文党之事很深,不是他那种人能料理得来的。”

余深再无话说,这个话题到此结束,这事对主掌亿万之民的一国宰执来说,毕竟太小。

四月大游江也错过了,不仅王冲很是遗憾,再度探望他的金莲玉莲也满脸委屈,潘家竞花魁又输了,毕竟争不过彭州花户,彭州的天彭牡丹可是洛阳嫡传。

从二月到四月,王冲等人历了两个多月牢狱之灾,但这番经历却远远谈不上苦难。好吃好喝好住,还有宋钧、顾丰以及父亲王彦中等儒士手把手的传授,对儒家经文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台阶。

不仅王冲大有收获,包括张浚在内的府学县学生员,也都收益良多,甚至这些儒生自己也因充分交流而多有感悟。在这两个多月里,王彦中在本地儒士中的声名也节节拔高。他通洛学经旨,又精于程门易学,对苏门之学也不陌生,原本不熟悉他的宋钧等人对其大加赞赏,继而引为知己。

政和五年的这个春天,就在成都府的净众寺里,一墙之隔就是印刷钱引的作坊,一帮老少士子因文祸相聚一处,结下的情谊如春日种下的苗芽,有待来时。

“所谓死党,是说一起同过窗,扛过枪,嫖过娼,蹲过班房,分过赃。算起来,你我也只差其中一两桩,便是死党大圆满了。”

已至四月中,这一日,王冲正跟张浚打趣。

张浚鄙夷道:“这话从何而来,怎的这般俚俗?”

王冲刚开口,宇文柏就抢道:“古书上看来的。”

鲜于萌意味深长地道:“待出去了,咱们一并大圆满去!”

范小石在一旁冷哼道:“此生我与你们是圆满不得了……”

就听得陈子文的尖嗓门在院子里回荡:“结案了!结案了!咱们解脱了!”

唐玮更是轰地一声撞开屋门,大喊道:“朝廷下文了!”

片刻后,净众寺被如潮的欢呼声席卷。

“成都府路提点刑狱司、提举学事司所言文案造事扰政,两司官、成都府通判及相关人等,皆由知成都府事劾状以闻。所管诸人及生员即释,凡言集英社谋逆案及元佑禁术案之文字,尽数追毁。”

由许光凝派来的司法参军宣读了朝堂处置,净众寺前再度响起欢呼声。

“回家!”

王彦中与王冲长舒了一口气,跟其他人一样,都恨不得两肋生翼,瞬间飞回家中。

“卢彦达?落官一阶,转任成都府路转运司判官……”

有人恨得牙痒痒地问起卢彦达的下场,却听到这样的消息。

还能当官?

王冲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,诬陷一大群人,企图生造出一桩文案,当作升官阶梯。事情不成,仅仅只是降一级,而且还转到了油水丰厚的转运司!听司法参军这话的语气,好像处罚还挺重的,还有没有天理!?

接着又无奈地苦笑,当然有天理,这是宋朝啊,官人就是不一般,不是谋逆大罪,基本没可能丢了官,即便是党争,失败者也依旧能套着一层官皮。

罢了,反正也打赢了这一仗,以后他再也没办法在学事上找麻烦了。

王冲这般想着,正要跟宋钧、顾丰等人打招呼,想着约请诸位师长去海棠楼搓一顿,好好庆贺一番,却见司法参军手一招,几个节级将顾丰围住。

“华阳县学添差教授顾丰,私授元佑禁术,致县学生员公试谤毁朝政,即令编管广南西路朱崖州!”

司法参军宣读的诏令将众人脸上刚升起的喜色一扫而空,只有顾丰顾八尺依旧淡淡笑着,竟是早知有这一日。

“谋逆案和文案不立,公试谤讪案还是在的。顾教授早前已上书朝堂,自呈有罪,请免生员之过,朝堂也已允了……”

司法参军语带怜悯地道,这话震得包括王冲在内,众人都一时呆住。

“年轻人做事,总是不顾首尾,还得老儿来收拾局面……”

顾丰温和地说着,投向王冲的目光里却蕴着两团炽热的火芒。

“老儿我只能作到如此,你们也别这般作派,老儿不过是还十年前的债。十年前,老儿便该落罪了,今日还能减了你们的罪,老儿已心满意足。”

顾丰再只留下了这句话,便被带走了。

而后司法参军再一一宣读生员的处置,包括范小石、唐玮等公试里大骂朝堂的学生,被处以或三年或五年不得入学,不得受辟为官的责罚,可众人丝毫不在意,就紧紧盯住顾丰远去的方向,不觉间,泪流满面。

“读书……读个屁的书……”

王冲虽未流泪,眼角却已酸热无比,心中就翻腾着这样的念头。尽管他清楚这样的念头只是情感所致,于现实无益,但他就是忍不住咒骂。至于是骂这个朝廷,骂这个国家,乃至骂这个世道,他自己都不太清楚。

“回家吧……”

王彦中的平静话语里也蕴着深沉悲悯,在这一刻,父子俩的两颗心,在某些零落丁点处,不觉已悄然相通。

【1:此处“大人”意为父亲,是对身有官位或名望的父亲的尊称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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